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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菊世界》之 八、九、十(转载)

2021-12-02 11:56:14

作者:周宇

  八、该娅之子

  内在空间的日臻完美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生命就在这过程中逐渐展开,绽放出越来越丰富的内涵和精致的美丽,并且逐渐提升,成为一个螺旋上升的意象。每个生命都在这样螺旋长大,又如一枚枚的枝条,共同组成一棵不断繁茂的生命之树。大地化身为女神,呵护着这棵树的健康成长,自然哲学的核心就是生命哲学。生命演进从生存层次提升至心灵层次,人是这个演进的前沿力量,灵性的成长是最有意义的。

  大地恩情

  人生什么意义?

  回家问问你妈妈。生命的意义如果不能从自身领悟,那么就看看来源与归宿。岂止是普通的正常人,就连一个不能动作、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团会呼吸的肌体,而在那人母亲的眼里就是生命的寄托。对那人来说,他父母的生命意义何在呢?他们的生活也许已经压缩到了只剩一件事,就是维持那人的生命,期盼他意识的苏醒;他是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

  生命在根本上,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对于身心都正常普通人,你的存在、成长和延续一样也是父母生命的意义所在,这是天伦;在这地球上人类的存在、成长和延续是整个世界的意义所在,这是地理。

  神圣几何启迪说,微观、宏观和宇观这不同的层级是可以比拟的,同样的比例、韵律、协调可以穿越一切尺度;生命真气启迪说,山川、草木和生灵整个是一体的、灵气的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孤立,一切都在韵律和灵气里相互联系,这是一幅活生生的、生命世界的图景。生命与意识的演进就像童话里那株不断上升的通天豆茎,人类是最高处的两片叶子,往下看很难说意识从哪里开始,但往上看可以肯定地说人类是生命秩序的最高级,肩负着生命继续成长演进的使命,以及整株豌豆苗的嘱托。

  大地女神该娅(Gaia)亲手栽种了这株生命之树。在神话里她是从混沌创生的第一个存在,所有的天神都是她的后代;这样该娅像是盘古,不过盘古死了,该娅可是一直活着。在荣格的心理学体系里,该娅就是所有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母体,世界各地的文化总是不约而同地有一个大地母亲的形象。古印度的众神及智慧之母也叫做该娅(Gayatri),是最古老的生命力以及智慧的光明,印度瑜伽修炼常需念诵她的经文。各民族的自然之母都差不多,掌管着花朵、青春、生灵与快乐。

  从宇宙到人类,是一个从简单到精致的过程,也是一个从强大到脆弱的过程。可以理解,越是精细的艺术品就越脆弱、越是要小心呵护。这精细就是高层级的秩序、高层级的意识,而小心呵护着这些的正是女神该娅。自然之力是简单而粗犷的,对人来说是具有不可抵御的力量,只有在该娅的手里才运用自如,像艺术家用巨大的刻刀在发丝上刻字。先人的理解多集中于生殖和养育这种直观的形式,就像女娲亲手捏出来泥人、再吹口气把他们催活。创世当然不会这样一蹴而就的方式,创造的过程反而是跟自然的历史一样长,也就是说,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创造的过程在延续,永远也没有尽头。

  久违家园的人回到家乡,情不自禁地亲吻脚下的大地,是拥抱母亲。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生活,往昔的不起眼的小事都值得回味,一草一木都带着眷恋,而这种深深的依恋在没有离乡之前却是感觉不到的。人往往要等到失去了才会珍惜。人类以为已经从地球的怀中孕育出来,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大地踩在脚下,其实还没有脱开脐带和子宫,因为人类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还没有学会珍惜。

  如果自然的历史算作一年,那么最后一天的午夜才有了人类的出现,因此人类还只是雏形、只是胎儿,整体的意识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发展完善。如同那守护着植物人苏醒的父母,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漫长的日子里那人的意识才能复苏,跟父母在一个家庭正常地生活;自然也满怀着关注与爱,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岁月整个人类的意识才能觉醒,跟自然母亲一起正常生活。毕竟,人类的存在与进步是她生命的意义。

  生命演进

  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是我自己;一只企鹅照镜子,看到的是另外一只企鹅——这就是意识的进化,也是动物到人类存在的质变。人有灵,有自我的概念,而动物没有;人能劳动、会制作工具,而动物缺乏这种创造性。生而为人,值得庆幸。

  宇宙的存在似乎是一个超长远的制造生命的计划,一切都像在为了今天做预备。从宇宙的开初,一团无形的能量变成了质子、电子,产生了氢和氦,这些元素聚集形成巨大的原子反应堆——原始恒星,它们制造了生命所需要的碳、氧等元素,并在剧烈的爆发之后这些元素洒遍宇宙各个角落。这些物质的再次聚集形成了行星,接着发生了各种化学反应,产生了越来越复杂的有机物直到生命物质的创生,进而形成细胞。最后,单细胞逐渐变成多细胞生物,最终进化成人类。

  上世纪科学家及神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曾经这个过程总结为能量单元、物质单元、生命单元到思想单元的演化历程,而人类下一步的进化将是灵性的单元,也就是人的灵将成为生命与意义的主导。在他的观念里,宇宙就是神本身、万物之源,而跟神在灵性的合一也是一切的归宿——人类历史进程是宇宙生命成长历程的缩影,个人生命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人类历史进程的缩影。谈起宇宙的目的与意义,跟神圣几何一样是为了了解人本身。

  自从亚里士多德以后,人们就一直用矿物、植物、动物再到人类这个序列把世界分成四个层次。主张宗教协同的大同教(巴哈依教)也认为,经过这个序列之后人类已经达到创世的极致、同时也离开神最远,后面一半的宇宙演化将是从人性的内核开始的灵性成长过程,以回归神为目的。在整个过程中,神都一直在鉴察,把信息希望、毅力、慈悲等等素质赐予不同阶段的人类。

  回归神性听来有点像人人成佛的翻版。不过,佛家的六道轮回,把人在各种意识状态之间抛来抛去,一世转生为牛马,一世投胎成人形,一世一世地轮转。所谓“轮回”其实是取决于业力的“浮沉”、是上下运动,好像井壁上的蜗牛,做了善事就往上爬了一步、做了恶事就向下滑了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达井口而解脱。这里似乎假定了生命的“灵性”精髓是不变的,所有的业力依附于这个灵性上,像蜗牛背上的壳。然而如果你去看冰雕展览就会看到,一件作品与另一件作品,虽然都是同样的水、一切消融之后没有差别,但附加在上面的艺术价值根本不同。作为生命的艺术品,动物和人类的艺术价值——灵性当然也不同。

  与此同时,推动生死轮转的“业”成了善恶的积累,这是把善恶道德至于生命价值之上。圣经说伊甸园里只有两颗树:善恶树和生命树,而人类选择了前者,这就不对。在没有认识生命之前,善恶的道德评判是人类最高的行为标准,人性的准则。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双方各有论据,争执了几千年,最后还是不善不恶妥协。

  然而善恶并不是问题的根本,如果从人性的更深层核心认识,就不 必拘泥于讨论善恶了。人性中心的神性、灵性是什么?就是生命。生命是应当置于一切之上的——生命不必以别的东西作为参照,生命的意义不需要以别的东西来定义,反而应当是别的一切都需以生命为参照。

  整个时空的生命演进,像一棵不断萌发枝条的树,有的枝条中断了,别的枝条仍然繁盛;万物同源,尽管形态千差万别、意识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但在生命里是一体的,都是这树上的一枚枚枝叶。

  也许佛家所说的永恒普遍的“法身”就是这一体的生命,只是用“佛”这个称号拟人化了而已。佛家还有“报身”、“化身”的说法——用汉字来比喻的话,比如“我”这个字是一个汉字,报身就是这个字形、写法,化身就是字在不同方言里千差万别的发音,而法身则是这个字的含意、字的生命。那么对于“我”这个人而言也有这样三个层次:这个身体、这段人生的存在是化身,我的意识、魂魄是报身,内在的生命、灵性是法身。

  说得再通俗一点,我同时扮演着儿子、父亲、朋友、兄长、下级、上级、顾客、客服等等各种身份,并且经历各样琐碎的事情,这是“存在”;在经过很多事后,我悟出这些全部是暂时的,而我是长久的,这是“意识”;在这种意识下我终于明白生命是这样不断建造的,我体味并且主动使得自己生命不断丰富,这是“喜乐”。

  生命演进的历程跟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相得益彰:“存在”对应于生理和物质层次的满足,“意识”对应于精神享受、人际关系方面的满足,“喜乐”相当于自我实现这个层次的满足,换句话说这是幸福感的最高境界。在这个境界,认同了人乃是灵性的生命,而如果凡事出于生命成长的原则,那么一般不会错。

  印度认为存在、意识与生命的三位一体就是得道成佛、开悟解脱的标志,称为神圣的“存在•意识•喜乐(Sat-Cit-Ananda,或Saccidananda )”,这种神圣性素来位于人性的内核,是人可以自新的原因,瑜伽功法修炼对此也时有提及。印度精神哲学家、“圣哲”阿罗频多(Sri Aurobindo)认为,物质的进化已达巅峰,而精神的进化正在进行,人生的进化是内在灵性的目的、也是自然历史进程的下一环节。他告诫说,透彻人生与宇宙的奥秘,要通过参悟和行动,提升到一种喜乐至福、与道合一的层次,他称之为“超心思(Supermind)”的层次。这个词貌似尼采的“超人”,但“超心思”的含义相当于真正懂得欣赏这世界、这人生内在的艺术价值,而尼采是崩溃一切、在废墟里重建的态度,不过却以他自己的崩溃告终。

  于人生存在的每一时刻,为什么不能以“存在•意识•喜乐”合一的方式度过呢?阿罗频多肯定地说,这就是他倡导的瑜伽,生活的一切就是瑜伽;生命跟存在与意识的一切都是分不开的,所谓善恶相因的业报观念不应当成为精神的寄托方式。唤醒了内在精神本性的人,能够自己的人生体验进入一个和谐、整体、不断完善的健康状态,并能够积极地带领他人,这就是灵性人生的境界。居里夫人说,人生中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需要只是理解。既然“生存•生活•生命”是三位一体的,那么,单单强调某一个层次都不对;固然以口腹之欲为最高追求不足取,而那种向往不食人间烟火的“解脱”也不应该是凡人的作为。不借着经历,就实现无法生命的丰富,甚至可能偏差。总之,不管对于宇宙整体还是对于个人的一生,存在的演进就是意识的演进,意识的演化就是生命的演进。灵性、神性其实就是生命,但是是生命的高级形式,这精髓是生命的核心,也正因如此,自然哲学的核心乃是生命哲学。

  然而,如果生命中的每个经历都有灵性成长的痕迹、都有某种意义,难道一切都是合理的吗?那倒也不是。心灵成长的意象,就像生命演进之树向着各种可能伸展,有的枝条中断了、别的枝条仍然繁盛——我相信过去一定有许多失败的尝试,但剩下的都是最好的,也就是说,我现在所拥有的就是对我生命而言最好的存在,而这个意识是喜乐幸福的诀窍。

  周而复始

  人活着都想要喜乐幸福,于是追逐。许多人生都存在着类似的一种模式:不断地寻求某种满足,物质、名望、情感、征服,但得到之后就有了新的期望,于是开始新的追求,此山望见那山高。有的人说这是人天性里的贪婪,但更本质地说是人性内在不断扩展的特性,贪婪只是其在低层次的外在表现。人生存的首要追求是生理上的满足,个体的口腹之欲;接下来,他在人际关系中获得认可和安全感;而后,他开始追寻权利与荣誉,直到厌倦了尔虞我诈的争夺,渴望内心的安宁。在每个阶段他有不同的追求,但得到之后发现不能带给自己真正的满足;他寻找生命存在的目的与意义,但每一次的答案都被新出现问题所否定,从而把他带到下一阶段的探索。

  这是一种逐级推进的追求模式,虽然每一个步骤都达到了追求的目的,但同时也是下一阶段的起步开始新的征程。美国心理学教授格列夫(Clare Graves)几十年前用这种发展观念解释人类演进及个人生命成长的历程,确切地说是价值体系的推进过程,他的学生贝克(Don Beck)以“螺旋动力论”的名字公诸于世。螺旋动力论研究的是人类整体的成长历程,但一个人的成长跟这个过程是相似的,同样的几何可以跨越不同的尺度。宇宙创造生命的历程是一个逐渐凝聚、细化到个体的过程,相反的方向就是个人生命扩展的过程:在每一个阶段都是圆满的,但下一个阶段会变得更加圆满。按着几何映射的原理,人活着的这段过程也是一样地逐级放大,这个过程没有终点;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人生是由边界定义的,边界给人安全感:个人的边界,家庭的边界,社交圈子的边界,权力义务的边界,诸如此类。而人的追求是无限的,会不断地翻越这些围墙向更大的领域进发,相当于人生的疆域不断拓展。

  如果你认同你自己的边界就是你自己的身体,那你就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只要满足一己之私即可高枕无忧。多数人则把家庭单元认同为边界,在边界之内资源共享,边界之外锱铢必较。更无私一点的人,会把关爱扩展到邻里乡亲,做些积德的善举,以此为自我价值的实现。而心怀天下者,以国土的疆域为边界,以国民的福祉为追求,方才觉得一展才志。就像前面那个例子,在社会地位稳定之后,下一轮的追求开始了:首先是家庭财富的积聚,对物质享受的爱好,但这些东西的新鲜感和满足感不能持久,于是他开始从新的感情关系得到极大的乐趣;再后来,沉寂下来之后,他发现应该思索的是个人价值,在反思中,他找到了某种哲学的、宗教的精神寄托,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新的领悟。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在每一步,新的环境、新的体察、新的思想,带来提高的契机。

  在这个不断推陈出新的过程中,他的人生的边界一直在改变之中,而边界的扩展常常是境界提高;螺旋的每一次上升,都意味着一次内在觉醒与重新阐释。马斯洛在了解了这个思路之后说,他自己的金字塔理论错了,螺旋理论是对的:生命的成长不存在顶点,而是螺旋般地越成长越丰富。

  上面示例的成长过程,听来耳熟吗?环顾你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是处在各自生命成长的不同层次阶段,都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螺旋。你以这样的理解看别人,也许会对他们多一份宽容。只是有些人生缺乏看得见的成长;成长的速度如此之慢,一生时间都不够用来拓展。他们理解的人生就是上上下下的浮沉,说命运女神喝醉了酒在随意地搅动转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来大家都坐在船上随波逐流。有怎样认识,就会得到怎样结果;预期寻求什么,拿到手的也就是什么,于是人生就真的成了团团转,周而复始却缺少纵向的提高。

  根据自身定位的不同,人就有了三种不同的存在方式:属肉体的存在,属心魂的存在和属灵性的存在。属肉就是照着肉体的性情行事,这人所做的,无非是执行肉体天然的欲望、纷争、嫉妒、贪婪等等,连德行操守都不会顾忌。俗话比喻唯利是图的人说“有奶便是娘”,这就是一种属肉的人生,而这人生也就是像婴孩一样不成熟。人爱上另一个人,说“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心。”这心魂是人最可宝贵的东西,心若不真,即便身体在一起也是徒劳的,因此属魂是比属肉更高的境界,能够用道义与经验等武器来支配自己的生活。而关于生命的更大智慧必须从灵性的层次获取,只是认识到的人并不多,很多人根本就不接受这种说法,正如《圣经•哥林多前书》所说,“然而属魂的人不领受属灵的事,因为他以这些事为愚拙,并且他也不能明白,因为这些事是凭着灵看透的。唯有属灵的人看透万事,却没有一人看透他。”

  人的灵是智慧的灵,是寻求的灵;人们生来就有寻求答案的天性,这个天性就是灵性存在的佐证,而寻求到答案的人,人生往往过得充满智慧和喜乐。灵性从来没有离开人本身、也不是在某个时候被神灵赐与,因此随时可以开启。求道不分先后,生活本身就是修行,人生在世,就是生命在进行,人生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意义,人之境界就在于把自我的生命定位到哪个层次。灵魂盛装了整个身体,而灵性的生命盛装了整个灵魂;自我最深处,那至小至微的灵性火花,连接着最广袤恒久的海洋。

  水:雏菊世界

  螺旋长大的进程,就外在世界来说是拓展提升,就内在世界来说是精致深邃,两方面的演化相辅相成。对人来说如此,对自然来说也是如此。

    世界不仅是结构与组成的一体,而且是生命的一体。生命之树进一步拓展成生命之,元素水代表其中流动不息的生命。身体层次的生命之,靠的是基因的纽带;心智层次的生命之,靠的是迷因的纽带,这个思想空间是人的头脑所联结成的,知识信息、趋势、思潮是其中欣欣向荣的物种。

  人与自然一体,人的心灵相连形成的网络也就是自然的心灵。如果自然可以拟人,那么人也可以比拟自然。完整的人应当做一个与自然合一的“生态人”,在身心灵三个生命层面,都体味到生命的一体。

  九、螺旋方式

  人,同时于内在和外在这两个世界成长,向外的拓展或向内的凝聚是两个相辅相成的趋势,而最广袤处和最细微处又是相通的。这岂不是一个立体的太极图吗?或许阴阳交错的动态舞姿可以这样来理解:当内在变得精妙深邃,人的外在却变得更加豁然开朗;当游历世界的脚步走得越远越高,却在极致之处找到自己的内涵。内在与外在每一刻都不会停止变化,人生之美在于每个当下不断展现的新姿。

  人生罗盘

  人生有什么意义?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雏菊。摘一朵雏菊在手,那一圈白色的花瓣藏着问题的解答:有意义,没有意义,有意义,没有意义……最后剩下的那一枚花瓣就是最后的答案。或者还有更好的指示:雏菊的花蕊所组成的那些螺旋线。常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曲折二字意犹未尽,人生的旅程是螺旋长大,越来越宽广有趣。

  魔幻儿童电影《黄金罗盘(Golden compass)》里有枚“真理怀表”,这是一个问卦的工具,向它提出你的问题,表盘的三枚指针就会转动起来,当它们停止的时候,把指针所指向的画面组合起来,就预示着所要寻求的答案。前文曾经谈到,在星相学的视野里,天空是各人自己的无字天书,参照行星回旋运行的周期可以窥视人生逐步展开的过程。你一出生,行星立刻在不同的方位开始启动,象表盘的指针,随着时间推移一圈圈转下来,就是在螺旋形的时间标上不断书写,每个指针的运转都有着不同的含义。对于人生几十年的历程来讲,星相的表盘也有三枚最重要的指针,它们各自呈现一些富有深意的图景,这三枚指针分别是木星、土星和天王星。虽然“命理”二字一出口,讲话的可信度就打了折扣,但我们有另一种方式看待星相的指示:荣格的同时性原理把行星变成了心理世界活生生的符号,掀开星空的帷幕,对面是自己的梦境。

  第一枚指针是土星,每二十年半才能在整个天空围绕一圈,也就是在一个人而立之年的时候完成一个“周天”。这个周期可以分成四个部分,分别代表不同的成长、塑造阶段。土星代表现在的我”,现在的性格、家庭、工作、关系等所定义的生活,我的存在状态。就好比蚕宝宝的壳,成长过程中会不断蜕去旧壳、形成新壳,最后质变成为飞蛾。七年是土星的节奏,每个脚印都是内容与外壳之间的冲突。所谓“七年之痒”的说法,倒也不是随便说说。

  土星到达四分之一圈的位置是在七岁,此时身心各方面已经逐步形成了自己的个性和思维,所以古人云“七岁看老”。十四岁的时候,经历第一次自我与外界的矛盾,开始摆脱大人而独立,尝试外界的诱惑、挑战外界的限制。接下来的二十一岁,面临着走向人生独立、适应环境等挑战,是社会年龄的开始;告别学生的日子投入工作,在拥挤的人群中感到孤寂,这种感觉有时让人感到失落,然而过去渴求的独立自主如今终于成为现实,开始勇敢地向前迈步。而后土星跑完一圈,正是将近三十而立的时候,很可能经历一些关系、职业、住地等方面的变故,这些事件启动了你对过去很久以来一些经历的重新思考,面临人生的分界线,从而果断地修剪一些枝节,选择新的高度和方向努力奋斗。在理想和现实的对撞之下,内心在权衡着取舍,把过去的包袱交给时光的流水冲刷掉。在这个转变的阶段,一种时间的紧迫感油然而生,决定重新定位自己、修正人生选择。人也开始发福,对镜中的自己感到些许陌生而又似曾相识。在此揭开土星的谜底,它就是时间之神,形象是镰刀,它代表效率、经验,也代表割舍。

  第二枚指针是木星。土星是外壳,木星则是里面的生命。木星代表成长、拓展,它的周期比较短,每十二年一圈,对应着人生经历某种方式的成长:生理的、心理的、社会的、精神的拓展。十二岁一过,开始步入青春期;二十四岁,社会经验扩展、朋友圈子扩大,内心充满前进的动力、价值观成型;三十六岁,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带来远见和财富,精力、经验都处于优秀状态,事业上的拓展、工作上的升迁、收入上的提高、生活上的稳定,都是可以预期的收获,自己的理想现在正在一步步实现;五十岁左右,木星再次回归时,一方面是空巢期的开始,一方面经历了事业角色的转变,以精神领域的成长、新的兴趣目标的培养为代表,是以古人说是“知天命”的年纪。

  第三枚指针是天王星,代表心灵转变的契机,以及精神从过去的背景中独立。天王星运行一周天要八十四年,也划分成四个阶段。二十一岁,天王星四分之一圈,是正式成年的年龄,许多人面临大学毕业开始独立地走向社会,体现了天王星的独立性。四十二岁的时候,处于人生道路的又一个转折时期,经历的困扰和震动,以及从年富力强到人到中年的心灵转变,从而有“中年危机”之虞。压力变大,奋斗目标、生活方式发生改变,个人关系也再次修正,潜在的内在冲突可能导致工作、家庭方面的大幅度转折,并且会把注意力从集中在体力方面演变为集中在智力方面,而且理解了围绕着我们的世界。六十岁花甲之年,自我印象逐渐调整为智慧老人,终于对尘世的奋斗采取放手的态度,而精神方面的领悟日渐积累,并逐渐走向重归宇宙的最终转变。直到八十多岁的时候,天王星完成一个周天,代表着灵性功课的完成、真我的自由,不再涉及尘世的关注,对死亡也不再有恐惧,一切包容而超脱。

  荣格一派的心理学家率先太阳、月亮、水星、金星、火星这些处于太阳系内层的星体代表个人心理的组成部分,用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等外缘的星体代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趋势体现,土星、木星可算是个人与社会之间互动的机制。今天的星相家们言必称荣格,不懂心理学就无法谈论星相,而喜好神秘新时代思潮也对这位跨入神秘世界的科学家推崇备至。

  木星土星在天空中每二十年相合一次,这个节奏非常规则,相合发生的位置也很优美,是按着正三角形的方式进行的,连续二百年左右的时间会一直位于同一类型的星座(按着四大元素,十二星座刚好划分为四类)。星相学上,两星相合的位置,也象征着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历史主旋律。

  比如在十五、十六世纪,它们一直在水类星座相会,代表宗教理想、艺术发展、科学发现时代;十七、十八世纪,相会地点改在了火类星座,那是探索发现、国家扩张、迁徙和战争的时代;在刚刚过去的十九、二十世纪,土木相会于土类星座,象征经济体系、社会政体、资本的全球化等。从下一次开始,他们的相会地点正式进入气类星座,这种转换称得上“乾坤大挪移”。

  新的二百年将会是什么时代呢?气代表思维交流、沟通、创造,可以预期那将是全球通讯、科学迅猛、思维活跃的时代,这也正是天王星所主宰的范畴。星相学还预示说,从这个世纪开始的整整两千年,都将是天王星所主宰的“宝瓶座时代”,正是辞旧迎新的大好时节。这还不算,按照近几年受到热捧的玛雅历法,我们还处在一个更大的、长达两万五千八百年的周期的交接之处,可见,在各个尺度上人类都在令人鼓舞的、新时期的黎明。什么是今天?今天就是余生的第一个黎明!

  总之,土星和木星这一对阴阳组合,不仅对个人生命的轨迹有着启迪,对月下尘世的整体也传递了奥妙的信息。木星和土星组成有趣的对照和动态:成长与限制、自我与超我、开始与终结、积极与消极、乐观与审慎,等等,正如阴阳的对照。它们既彼此对照、又交融一体,处在永远的动态之中。道家的太极图对这种关系做了最直观的简化和总结,而这种优美的回旋,因为天王星所代表的转变、提升的契机,从平面逐渐跃升为立体的螺旋上升态势,螺旋正是阴阳交汇的优美舞姿,让人的一生成为漩涡星系般的意象,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又譬如那千万种风情的星光。

  生命是螺旋长大的,外在的自我是那个螺壳,藏在里面的则是看不见但活生生的本体;如果你是一个海螺,你认为哪一部分才是你自己呢?光鲜美丽的外壳固然不可或缺,不过那内在的生命是创造美丽的源头。当蚕蛹蜕掉最后一个外壳展翅飞出来的时候,你知道那仍然是同一个生命。

  相辅相成

  十九世纪末期,英国仿生学家佩蒂卢(James Pettigrew)在研究了心脏的纹理结构之后断言,心肌形成的纤维束构成两个相向的螺旋,保障了同样的血液在体循环和肺循环这两个对立统一的循环体系中有条不紊地流动。这一发现记录在他的巨著《自然的设计(Design in Nature)》当中,这本书历数了大自然共通的几何、节奏模式,特别是代表生命与创造的螺旋纹,以及代表阴阳动态机制的双螺旋纹——星系和海螺都是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例子。其后不久,英国文艺批评家柯克(Andrea T. Cook)也出版了一本《生命的曲线(The Curves of Life)》,强调了黄金分割率和螺旋纹的关系,以及自然模式、文艺作品中的螺旋纹,并着重突出了生命这两个字。至于后来生物学家们发现遗传基因的螺旋、淀粉和蛋白质结构的螺旋等等,都提供了更多奥妙的佐证。

  生机万物在结构上的螺旋,是“体生命”的层次;木星与土星的韵律启迪,是“魂生命”的层次;至于阴阳的动态机制,则是“灵生命”的层次了。依前文,气是贯穿三个层面的,阴阳的动态是生命活动的根本。但是如果用科学方法来证明什么的话,恐怕很难得出什么结论,所以不妨当作修辞和比喻来理解:螺旋与生命的类比意味着,内里的生命天然地有成长的趋势,生命在各个层次的成长演进都如同螺旋般绵延不断;在生命与心灵的核心,则是双螺旋的舞姿,那意味着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个人历史与未来余生之间、在爱与被爱之间、在内在与外在之间等等,都存在着相辅相成的关系,为了持久的生机需要包容的姿态。

  是的,内在与外在是呼应的一体,譬如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对比。——也许你会这样理解:你希望别人更注重你的内在美、还是外在美呢?然而这里要说的,倒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你自己作为观察者、与你所观察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也包括内在性格与外在命运之间的关系。内在和外在是这样互动的:你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世界,世界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取决于那扇窗子的朝向、窗棂的大小、玻璃的颜色——这是你最初天生的素质;根据你的观察,你布置家里的格局,用你观察来的知识装点自己的屋子,包括改造你的窗户,把它弄成阳台,这样你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看到同样一个完整世界的不同面貌。

  然后你走出你的屋子,在世界里走着;你遇见一个这样的人,虽然只是初见,你却立刻觉知,那是一个跟你相同的灵魂,只是盛装在不同的容器里。于是你明了,灵魂绝不只限于一个孤立的躯体里的,而是分开了,你相信人生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失散多年的自己。

  这种感觉毕竟是稀缺的,大多数时间是孤独,并为了自己的不完整而遗憾,然而一生总能碰上几个知己;所谓知己就是能相互共鸣、有共同语言,不也是一种在别人身上发现自己的喜悦吗?

  人随年长,阅历改变了自己,外在的经验变成了内在的一部分,你行走的脚步也随着换了另一个角落继续探寻世界。直到你自身越来越丰富,你发现跟世界的许多色彩都能有所感觉,你已把世界收入了你的内心,而你自己已经不再局限于自身、而是与世界共呼吸了。你体味到生命的无处不在并为之喜悦,你在所经历的事情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并由此反省,你非常明白别人在你身上看到那人自己的某个侧面并为此祝福。

  内在与外在这样相辅相成而变化的历程,也是生命与爱的成长历程。若你内在是充满爱与生命的,那可以肯定地说,你周围的世界也必是充满爱与生命的世界;如果你所感受的是一个缺乏温暖、死气沉沉的世界,那么你最恰当的做法就是首先从内在做起,就好象自己是一盏油灯,该擦拭油灯的捻子、点燃内在的灯光。

  你站在楼上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一个诗人则看着这画面。回望自己的成长历史,就像这样一个不断转换视角的电影,但楼上是你、桥上是你、画这一幅画的也是你。螺旋不论放大缩小,形态保持不变;个人生命的螺旋、一代人的螺旋、整个人类的螺旋、直到整个生命演进的螺旋,都是一样的形态,跟尺度无关。

  这是一种有趣的秩序性,就像黄金分割比率一样,普遍存在于一切动态系统中,包括天气、股市等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系统。这些体系都是“混沌”,而并不是“混乱”;混沌的意思是说,在这样的体系里还是有规律可循的,但同时却又没法准确预测。但我们不必在此探讨科学名词的深奥涵义,只要指出人生螺旋方式成长的微妙就足够。

  螺旋方式有两个可能的方向:从内向外的拓展、从外向内的汇聚。“成长”如果是拓展,就是一个人内在的潜力逐渐实现、让自己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充实,而这意味着今天就已经播种了未来的一切可能,像遗传基因一样决定了你所能够收获的,这就有宿命的味道;如果是汇聚,就是外在的现实逐渐积累、让自己的内在越来越精妙深邃,而这似乎陷入了时间的停滞。而实际上从内向外的演化(evolution)和从外向内的演化(involution)这两种方式在任何时候都是同时存在、相辅相成的,这样的一种状态就是混沌。一生中每一件事都有这样的两个方面:当外在的生活有一分的经历,内在也需有相应的一分深化;而当内在的反省有一分领悟,外在也需要有一分的体现。两方面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成长”。

  千千世界

  就像混沌初开创生宇宙一样,混沌体系有着超然的规则,这些规则创造了秩序,并且在小的尺度上重复创造的过程,而后在更小的尺度上继续,秩序就在这样“自相似”的过程中越来越精细复杂。在这个意义上,个人生命的秩序化、创造性和生命力,完全是宇宙创生原则的具体运用,并且是宇宙整体成长的、有机的一部分。

  现代研究揭示,把秩序带给无序世界的,是一些称作“吸引子”的东西,就像引力中心概念——地球的引力维持着一切山川的构造,不至于离散成星际尘埃,这样地球就像一个吸引子,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

  最简单的吸引子是一个点,但是,它“吸引”的不是具体的物质,而是物质的状态;比如,死亡就是一个这样的吸引子,死亡的状态是万事万物最终会落到的状态。吸引子也可能是一个圆环,意思是在不同的状态之间无休无止地轮转,这不就是命运之轮的意象么?数学上,这都叫做“平庸吸引子”,它们要么是完全死寂的静态,要么是没有创新的简单动态。

  真正有趣的是“奇异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它们是生生不息的动态。比如美国气象学家洛仑茨(Edward Lorenz)首先发现的“混沌蝴蝶”,从关于气流的一组极其简单的方程计算而来,具有太极图般的动态结构,其“奇异”在于它本身具有无限精细的、自相似的结构,这是无限创造、无限生机的本质——死亡是平庸的,而生命是奇异的。奇异吸引子是造成不可预测性的根源,因为进入它的方式存在任何一点偏差,都会导致最终发展轨迹大相径庭,那毫厘之失,终会在这无限的细化过程中变成千里之谬。

  混沌体系无限精细的自相似,为宇宙的发展过程提出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图景。神创万物的说法,认为上帝一开始就变出了宇宙的一切,而未来的一切也都在神的掌控之内,像杂技演员把球抛入空中、又伸手稳稳地接住;佛家因果相报的观念,认为一切都是一连串的因果关系,未来也会这样没有终点地因果相报下去,像散落满地的圆球彼此乒乒乓乓地碰撞,没完没了;在科学的经典物理概念里,如果获知了足够的参数、公式,那么足可以计算出宇宙今后的一切历程,像一个玩熟了保龄球的人,有信心冲击更多数量的木瓶。一个混沌的世界,则有着不胜数的层级,精细之处有宏大尺度的缩影、但又有着微妙的变化,而且秩序的深化没有尽头。

  自相似的层级,不妨借助佛家的三千世界概念来类比:我们活在一个自成一体的娑婆小世界,集一千个小世界称为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称为大千世界。但三千大千世界亦非一个,而是无量无数并存于宇宙空间。佛经中说“十方恒沙世界”,又云“一尘中有尘数刹”,固然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乐土,但各个世界之间似乎是正如沙粒般彼此无干,小千大千的说法只有数量上的形容,而缺乏组织结构的涵义。

  1955年,在美国出版了一本号称整合了科学、哲学与宗教的奇书《玉苒厦圣典(The Urantia Book)》,教导说宇宙中像地球这样的世界有万亿之多,每一千个地球(书中称作玉苒厦)世界组成一个比邻区域,一百个比邻区域组成一个星座,一百个星座组成局域宇宙……直到最后的超超超宇宙,不过那里不是佛祖的极乐世界,而是换成了上帝所在的天堂之岛。

  这些图景,是否都可以理解为对自相似性的譬喻呢?当然,这本书记录的,是某人进入梦游状态之后由“天使”上身跟提问者所做的问答,是否该奉为经典值得商榷,在这里说起它,只是为了借用这幅图像。简而言之,这套基督教色彩的宇宙观念有严格的阶梯层级,但其缺少具有说服力的动态。而混沌体系的自相似观念,现实意义一目了然:个人也就是宇宙的缩影,个人的生命以同样的方式创造内在的丰富和秩序,这种内在丰富沿着时间展开时就是螺旋方式长大的人生历程。

  未来不可预测的,科学家束手无策、命相师也束手无策。因为此刻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比如有没有上一地铁、出门选择向左边还是右边走,在经过无数的细化与放大之后,世界就迥然不同,于是我们说那是命运。人们总是希望,从身边不起眼的某个角落可以通向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相似,但是更完美。久映不衰的“多啦A梦”系列动画片,每次的主题往往都是另一个平行的宇宙,镜子、书本、湖面、抽屉等等全都能用来跨越时空。近年来“穿越”小说风行,反映了人们潜意识里多么希望一种随意的人生,特别是能按自己的意愿去改变那个世界。人们一般希望这个平行的世界跟现实毫无关系;如果太陌生了,反而会让人觉得恐怖,觉得进入了精灵鬼怪的世界,就像艾丽丝掉进去的地方,逃之唯恐不及。

  佛法说,往生西天极乐世界,一点儿没有人世的悲苦,或者行善积德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耶稣教化说,死后复活升天,新国度里在羔羊的宝座下一同作王而后永生;吕洞宾说,隐居深山炼丹服药,成了纯阳的元神,跳脱形体自由来去,不亦快哉?各路神仙说的全是死后的事情,太遥远了;又都是世外的事情,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是扑克女王那危机四伏的地洞,而我们的灵魂才是那慌慌张张的艾丽丝。

  前者是传说,后者是信仰。传说肯定今生而否定自己,信仰肯定自己而否定今生,实在不能两全。在求智的路上走了许久之后,人们纷纷转而求真。近年来心灵修炼在都市人群里蔚然成风,多少双渴求的眼睛在寻求着,纷纷抛弃过去所灌输的种种,急不可待地投向另一个平行的思想世界,接受另一套说法,却经常是理想主义了。所投奔的那个思想体系,跟所抛弃的这个思想体系一样,其实都是有局限性的。在这个二元对立的世界,人们往往容易走向自己的反面;当你透过篱笆的孔眼往那一边瞧的时候,对面是同样一只望过来的眼睛——人人都在望着别人,把别人的人生和观念美化了,因此都是彼此的传说。

  心灵导师克里希纳穆提一直说,真理啊,没有那辆车子可以载你去,你必须自己走;鲁迅说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但是就算人再多,也是各走各的路,走别人的路非但不会让别人无路可走,反而让自己邯郸学步,直到干脆不会走路。因此,肯定自己这一条原则,绝对不可以丢弃。

  还要肯定今生,在今生体验喜乐完美。那些天堂地狱、西方乐土、世外桃源,又岂在时空之外呢?其实全都是现实世界的不同意象。同样一个地方,对某人是天堂,对某人则是地狱;有时候即便同一件事,当时是天堂,过后却成了地狱,一切在乎心的选择。一个人每天经历无数个选择,每个选择都产生一种可能的未来,这些里面有的是乐土、有的是苦境,无数多个这样的平行宇宙潜在地发生在现实,因此每一秒我都在跨越不同的世界。

  落雨的时候,屋檐下垂下一串串雨做的珠帘,于是你走过去,就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比帘内的那个一秒钟前的旧世界更加完美。一秒钟已经过去,旧的世界你已不再回去,这就是一个选择;你其实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选择了更美好的世界,而你必须对此深信不疑。

  十、无私基因

  这一章以鱼化飞鸟比喻人的提升。人的身体是由基因确定的,那么人的思想、人的心灵是否也有相应的基因呢?在心智相连构成的思想空间,的确存在类似基因的东西,叫做迷因,人群中不断流传和变异的思想就是存活于这个空间的生物。至于心灵的基因或许就是古代哲人说的“天地人道”,心灵空间则是生命联结所构成的一条永恒流动的河,出于生命的爱是最可贵的。其中思想空间起着媒介作用,必须健康发展。

  鱼化飞鸟

  人生有什么意义?

  人生的意义,离不开人本身的意义。西方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而东方也有“四大”:《道德经》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天地人道,并立为宇宙的四大基石,远远超过东南西北的概念,谁能轻慢其中的任何一个呢?既然人的意义如此恢弘,那么人生的意义也应当参照这一条。

  这四“大”以什么方式确立宇宙的整体呢?对四大元素来说,它们彼此配合、交融,有着对称的原始秩序:风火相助、水土相依,风土无意、水火不容。这让人想起组成DNA遗传基因的四种代码单元A、G、T、C之间的契合模式:A配T、G配C,有条不紊,而且只需这四样“核苷”就能创造尘世间千万种姿彩的生命形态。类比的意思是为了引入这样一个虽显粗浅但却饶有趣味的视角:如果天与地是自然的一对,那么道与人是不是可以看作另外的一对?

  上下四方、古往今来,这种宏大无限,只是天与地这一对,强调的是客观物质存在方面。道与人的契合则体现在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空间,这两组不是并列、而是交叉的关系。古人说的那些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其实是人与道的合一和感应。道化天地、天地生人,而人复归于道。老子还说“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这几个字描绘了一种宏大的循环感觉,如果横向的天与地是宇宙的圆满,人与道就应当是纵向的、时空之外的首尾相衔。庄子《逍遥游》说,“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鱼化飞鸟,就像庄生梦蝶一样,寓意从人向道的升腾,这种升腾不必用物质空间来度量。因此人与道同尊,而道无处不在,人性自然也该是无处不在的,就像野兽身上也有悲悯慈爱,而那种善良是辨别人性的重要依据。

  天与地不能分别孤立地存在,人与道自然也不能分别孤立地存在。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朱熹注“人外无道,道外无人”;人能弘扬大道,而且道必须依靠人来弘扬。人们用“食色,性也”、“好恶,性也”、“喜怒哀悲之气,性也”等等这样的话来理解人性,虽然不错,但都仍是在人性的核心之外打转。

  陆象山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跟道一样,人性本质应当是神秘而不可尽知的,有神圣而永恒的方面。宇宙万物在天、地、人、道的永恒互动中不断推陈出新,天地造化并非神创般的一劳永逸,每时每刻都是创造在进行。天地的人性,意味着如果你留心的话,处处都有关于人本身的启迪,这是一个从外向里收纳的过程;人性的天地,意味着把生命与意义赋予世界,生活因而成为一个有情有趣的整体,这是从里向外投射的过程。人性的核心不是善恶因果,而是永恒的生命。

  对于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体,核苷编码的DNA是所有生命机能的基础,一对双螺旋的DNA链条就像一段计算机程序,有的字节代表数据,有的字节代表加减乘除等操作,有的字节代表循环、分支等控制环节。它们决定了人的外观结构和生老病死,并且在生命演变过程中不断进化。不过这是物质方面,而天地人道这四方面,是否也可以当作精神的“编码”来看待,组成精神方面的蓝图呢?

  还真有些人就是这样宣传的。他们说科学家发现的只是DNA的第一组双螺旋,除此之外还有多达五组双螺旋,因此总共有十二条,只不过其余这十条都是不可见的。还记得前文曾经提到人的多重身体吗?也就是把人想象成一个俄罗斯套娃,我们的肉体之外还包裹着一层层的不可见的情绪之体、心智之体、因缘之体等等,特别是外层的“身体”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专有了,而是彼此逐渐融合,最外层的是包裹一切生命与造物的神性。

  回到DNA本身,一些另类思想认为细胞DNA上叠加着类似的五组螺旋,分别是这些微妙“身体”的DNA。除了第一组常规DNA之外,第二组决定了各人的脾性、气质、情商,第三组决定了思维模式是感性还是理性、直觉还是逻辑等。其他三组则要玄妙一些:第四组决定了此生的功课、灵魂的使命,第五组决定了各人之间的缘分和时代潮流,第六组是神性的指引。

  自然,这些DNA都在沉睡之中,怎样激活它们、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健康、更喜乐、更智慧、甚至能够预知未来和心灵感应呢?我们好像总是很幸运,总有大师号称可以帮你做到这些,只要掏钱买他们的书、听他们的课,或者买些带有神秘“能量”的物品即可。前些年就有不少人鼓吹,人类大脑的能力只开发了一小部分,还有大量的潜能没有得到开发,而一些气功师、催眠师偏偏就正好懂得开发大脑的诀窍,演讲、发功或者签售图书都可以。这类“水变油”的好事,一直都在上演。当然对于宇宙来说谈金钱就太没意义了,宇宙有它自己的伟大计划。据说地球现在已经进入一个神秘的“光子带”了,浸淫于来自宇宙深处的关怀,并将目睹人类自身的集体升腾,鱼化飞鸟,而这种变化就以灵性DNA的激活为先机。

  科幻电影神奇四侠(Fantastic Four)》讲述了四个宇航员变成超人的故事,他们在太空被大剂量宇宙辐射改变了基因,非但没有死,反而拥有了特殊的超能力,有的能喷火,有的能隐形。光子带也让人们有同样的联想,强烈的辐射将激活灵性的DNA,而且带有这些神奇基因的、被一些人渲染为“靛蓝儿童(Indigo Children)”的孩子已经陆陆续续在世界各地降生了,他们有着超然的意志或者超自然的能力——在瑜伽脉轮体系里,位于两眼之间的“额轮”是靛蓝色的,有关直觉的智慧。这还不算,比靛蓝儿童更加纯洁的“水晶儿童(Crystal Children)”一代如今也横空出世,他们拥有更超凡的领悟能力。对于正在计划下一代的人来说,这种美妙的预期往往很有吸引力,哪条鲤鱼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飞跃龙门呢?

  光子带引起人们的兴趣,跟圣经的记载有很大关系,上帝创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有光”。《约翰福音》耶稣曾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神性之光是漫漫长夜里的灯塔,人类是迷失了方向的航船,自古以来对神光的寻求足可以写一本书,但直到光子带传说的出现,才满足了人们对于亲眼目睹生命奇迹的期待,灯塔的光束终于扫到自己身上了!连和尚开过光的佛像都有护佑的魔力,那么如果整个人开光呢,岂不是立地升仙?可惜所谓光子带本来1981年的一则科幻,发表在澳大利亚一家飞碟探索杂志上,后来被人到处转贴,还加上了全球磁暴、太阳冷冻、银河系清理业障等各种细节。光子不就是阳光么?晒多了怕是会褪皮,还要搽防晒霜以防皮肤癌。

  此外,光子带的功效越传越神,也是 受到了2012传说的影响:有人根据玛雅历法推算说,2012年太阳就要伴随银河系中心一起升起了,出于对星系中心的敬畏,人们编造了不计其数的各种遐想,当然也包括大灾难、大觉醒。可是银河系中心倒也未必多么神奇银河系有千亿颗恒星,乍一看已经足够宏伟了,但银河系属于一个包含有50个姊妹的星系团,后者又属于范围更大的超星系团,这些超星系团连绵组成更大的结构。如果说银河系的凝聚力令人赞叹,那么如果告诉你,包括银河系在内的数百万个星系也在围绕着一个遥远的中心在运动,又该如何形容呢?可是广袤与渺小的对比虽然如此强烈,却都是“天地”这种横向的圆满,纵向的“人道”并不受这种尺度的限制——不因为渺小而更无聊,也不因为广袤而更神奇。

  不过,地球进入新阶段倒也不是无稽之谈。这个新的“宝瓶座时代”将要持续两千年左右,在这段时间,每年春分的时候太阳会在宝瓶座——不过,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奇妙了;宝瓶座时代的特征只是比喻的涵义,跟宇宙射线刺激下的基因跃进毫不搭界。春分时刻太阳的位置永远都在变,每两万六千年绕天空一圈,按照十二星座可以划分为十二个“时代”,仿佛一年的十二个月份。

  然而这星相上的时代划分完全是地球自转所致,跟银河系扯不上关系,真的不必从天外寻求奇迹。依靠光子实现从鱼到鸟的飞跃,如果不是别有用心的伪科学,就是可怜的无知,因为世界上没有空中楼阁,肉体的神迹断无可能。人类精神的升腾,离不开思想的介质。十二个星座对应着光谱的十二种颜色,而宝瓶座的颜色刚好就是蓝色,那些神奇儿童身上带有的灵光也是蓝色——这是天空与大海的颜色,大海是生命的故乡,天空是星星的故乡,如果说新时代有什么启迪,那么这启迪大概应该是分享、共存与做梦吧。

  思想基因

  恐龙没有绝迹;它们变成了鸟飞上天空。恐龙是爬行类变的,爬行类是两栖类变的,两栖类是鱼类变的。生物界的鱼化飞鸟花费了漫长的地质时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生物不论体型大小,全部是由DNA的螺旋复制出来的;纵观进化史,我们看到的是一群基因,不断地变化着自己的编码,在变化过程中不断创造形态各异的生物。

  辐射线改变基因编码的结果基本上都是破坏性的,每个人体细胞每天要经历成千上万次的损伤,其中辐射就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虽然跟人体DNA的三十亿组核苷编码相比是个小数目,但DNA会进行一丝不苟的自我修复,因为像有些重要的编码段容不得半点差池。有时候这种修复不幸未能成功,于是就留下一个“突变”;除了辐射,还有化学的、生物的因素也能引起突变,这些突变基本上都是有害的,就像你不能随便修改一个电脑文件的字节,而是必须用专用的软件工具。然而按一般理解,突变正是生物得以进化的原因。

  成千上万的突变,为遗传密码提供了成千上万种存在的可能,每一种都由基因组构造出一个活生生躯体样板,剩下的就是等待自然的挑拣,于是那些流传下来的就是最好的。而为了自己能够流传下来,每一个基因、每一个版本的DNA都竭尽全力复制自己。在这个演化游戏里,基因自身的存在和繁衍是它自私的目的,生物不过是为此目的而存在的、冷酷的生存机器。

  这是生物学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著名观念,因其1976年出版的《自私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而闻名于世。那么,人只是基因的载体吗?人的自私自利真的是与生俱来、天经地义的东西?我仿佛听见“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杨子一呼百应,到处彻响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回声。但其实,赋予基因一个拟人的目的,却是不应该。道金斯用还原论的方法看待世界、却又把人的意志带回到了远古,就跟带着手枪穿越历史、回到汉朝跟匈奴打仗一样荒谬。

  前文谈到生命有三个层次的存在,希腊语有三个词分别与之对应。基因决定的存在只是在最低级的生物层,这种形式的生命是“Bios”,因而生物学的英文作“Biology”;情绪、意志、智慧、想象等属于魂生命,对应的词是“Psuche”,因而心理学的英文作“Psychology”;心灵层次的生命则是“Zoe”,圣经中说的信神而得永远的生命,用的就是这个词,也就是伊甸园里那棵生命树所指的生命,不过宗教把这层生命当作神的恩赐。

  道金斯的视线看到了第二层的生命,认为智能也是演化来的,他并参照基因的概念提出说,在这个层次活跃的是思想文化的基因——“迷因(Meme)”,这些基因生成思想的生物,包括风俗、思潮、道德、宗教、文学、艺术等等一切文化存在。英雄主义的电影形象是迷因,大年初一的喜庆气氛是迷因,见面握手是迷因,古典文学里的才子佳人是迷因,网络暴红的山寨恶搞现象也是迷因。这些迷因的组合所构造的“生物”,生存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汇总人类智慧与创造的海洋,这些自私的迷因在那里不断突变、复制、扩散和生灭,人脑仿佛只是它们侵占的地盘。

  但是,与其把思想层次的存在当作生物圈之外的另一个竞争场所,不如把它理解为同一个世界的另一层秩序。俄国地球科学家韦纳斯基曾经提出,人的活动和人对生命的态度,把生物空间(Biosphere)转化成为“思想空间”(Noosphere),从物质性的生命提升到了精神性的生命。人的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共存,因此基因与迷因共存。

  人类的DNA有三十亿组信息,科学家发现有功用的组对只占5%,比如用来合成蛋白质,其余的95%似乎只是默默地存在着,不知道有什么用,因此一律被称为“垃圾DNA”。自私基因观点曾经论断说,基因为了保证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复制了很多份,导致如此巨量的垃圾。可是,把如此庞大的信息称作垃圾,这种傲慢论断的可信非常值得怀疑。就像宇宙中可以探测到的全部物质加起来,只能占到宇宙很小的比重,其余90%以上都是不可见的“暗物质”,而这些谜一样的暗物质却是造就星系等宇宙结构的原因。

  随着近年来研究的深入,特别是人类基因组的全部信息探测完成、全面解码工作正在展开,科学家们越来越认识到,原先的结论下得太早了;看起来没有功用的,只是因为还没有发现它们的功用。研究显示,一段垃圾DNA受到损伤之后,生物体可能会发生明显的畸形,这说明机体的蛋白质需要查询这些DNA信息,万万不能出错。2008年,美国科学家提出“基因递归功能原理(Principle of Recursive Genome Function )”,就是自相似的生长方式:一段DNA导致身体合成一些蛋白质,这些蛋白质再查找相应的另一段DNA信息、构造下一级的精细结构,这个结构再查找另一段DNA信息,依次类推。这样,DNA就恰似一个混沌系统,表面的杂乱无序中藏着创造性的秩序。

  把场景切换到思想文化的迷因空间,可以看到,从前只有很少的社会精英拥有话语权,其他的成员则像王小波所说的那样是“沉默的大多数”。领袖人物、知识分子等可算是迷因的主要创立者,他们有着历史的使命感,就像少量基因肩负着初始构造蛋白质的重任,这些思想意识的蛋白质再与大量的社会个体接触,因为这些“暗物质”和“垃圾DNA”们的参与而造就社会文化结构与秩序的有机体。

  生物学家们认为,生物进化也许不是渐变的过程,而是长期较为平静的酝酿之后突然有一个集中的物种丰富阶段。思想空间似乎也存在忽然蓬勃的爆发时期,比如现在借助互联网作用,借助论坛、博客、即时通讯、社交网络等各种交流形式,那些大多数不再沉默,令迷因迅速而多样地出现,并且在彼此的影响中互相融合、迁移,组装成为越来越复杂的、思想圈的有机体。跟传统的那种自上而下的扩展模式相对,如今因为传播的便利,任何一个人都有潜力成为迷因的起点。无处不在的键盘、手机、摄像头等信息捕捉设备,随时随地把人们的感觉和思想转变成电子信息,汇入思想空间里那浩瀚的信息海洋。虚拟世界的任何迷因物种都可以尽情消费这种养分,并以邮件、博文、帖子、留言等各种形式变换身形。总有一天,人们的脑电波会通过捕捉设备直接翻译成电子信息,那时心灵感应、遥感遥视将从天方夜谭变成理所当然。在这样一个思想短路的未来,光速般互相通讯的大脑必将连接成一个大的整体。

  是自然选择了生物、造就了有思想的人类。类比地设想,思想的人类怎样从生物圈站起,灵性的人类也将怎样从思想圈站起。一个灵性的人形物种将出现,他的生命状态建筑在迷因的乐园,他不仅在生存层面上关怀世界的一体,而且在思想层面上认知:繁荣多样的思想是世界的本来面貌,没有一种思想是可以脱离其他思想而生存,不同思想的竞争固然存在、但相互依存是更普遍的状态。从体生命到魂生命,未来人类是否引领世界进入灵生命的时代呢?有这样一种说法:我们不是具有灵性体验的人性存在,而是具有人性体验的灵性存在。听来也许有点绕口,但是绕出来之后,很多问题也就自动化解了。

  利他主义

  一个人思想的局限性,首先束缚这个人自己。对道金斯教授来说,生物的本性是自私的,所以无私奉献、自我牺牲、利他主义根本是令人费解的行为。但动物界存在利他主义,这却是事实;狒狒和野牛都存在个别“英勇”成员断后、掩护部落转移的行为,有的蝙蝠和鸟类则会分享食物给素不相识的同类。教授阐释说,表面上的利他行为其实是群体性的自私、利己,目的是为了更大基因繁衍。

  经济学家们也来研究,认为利他主义是为了利益最大化:具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之间互相帮助乃至牺牲自己的利益,是为了同一家族基因的延续;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之间互助合作,是为了同一种族基因的延续;至于像犀鸟陪伴犀牛、海葵跟小丑鱼共生这种合作,当然是为了双赢的局面。通俗点说,就相当于个体利益服从集体利益、集体利益服从国家利益。

  打开报纸时常能读到这样的事:一只小狗冒着生命危险穿越马路,解救被汽车撞倒的同伴;一只宠物狗在地震的危险来临之前,拼命把家人往屋子外面拽;一群海豚发现一个溺水的人,把他推出水面、推向岸边加以解救。这些见义勇为的事情,说明动物也有情义,如通“人性”。如果说宠物狗是把人当作同类看待,那么海豚的行为就未必是“本能”那么简单。有时候人们困惑的反而是,许多被称之为“兽性”的残暴行为却是人类的专长,比如从虐待动物中获得奇怪的快感。也许,兽性这个词该得到正名了。

  动物尚能有情又有义,更何况人呢?若按佛家的说法,六道轮回,畜牲道与人间道都是轮转经过的站点,同一个灵魂托生为不同的外形,修的却永远是一样的佛法,这普世的法,体现于普世的爱。圣经也教导说要爱人如己,说这一条足以跟爱上帝相并列,这样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而佛教也讲修桥铺路、积德行善。这种仁爱的利他主义从生物的原因提高到了道德的原因,并且发展为慈悲为怀、慈善事业等。

  然而一带有宗教色彩,在许多时候,这种仁爱就有了潜台词,就是这人自己的得救、成佛、转世等另一个层面的“利己”,宗教描绘了地狱火湖与天堂佛国的强烈对照,让神或者佛进驻人的良心日夜鉴察,让信仰者在严厉的奖惩机制下严格地克己复礼。因此在不信人的眼里,很容易看成是脱离现实生活的、虚幻的道德准则。而不信的人也是有良心的,即便十恶不赦的人也知道自己在做恶,这奇妙的良心到底怎么回事呢?实际上人如果完全地凭着良心而活,利他的行为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举动,只是人们并不愿意或者敢于这样过活,并且认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都是有利益得失在背后翻云覆雨。

  什么是“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加在“己”和“他”之前就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在我与非我之间,存在的是边界,圈起来的是自己,边界之外的就是非我的“他”。可以说,利己就是强化边界的企图。利己主义修筑自己的边界,墙里墙外泾渭分明,篱笆越长越高,原先搭在篱笆上的两家能够共享的东西也逐渐全都掉落了,直到最后围墙长成天井,把一个人自己陷在里面。利他主义则是拆掉围墙,东家的光亮也能够照亮西家的田园,南家和北家则可以共用同一道水井。分享快乐,每个人都有一份快乐;分享负担,每个人则只剩一半负担。佛家认为有慈、悲、喜、舍这四种广大的利他之心,合称“四无量”:慈是博爱,悲是同情,喜是共感,舍则是对这三者的更加超越:不执著,也就是没有了任何边界。

  几年前,以色列科学家宣布发现了人类的“利他基因”,冀望从遗传学角度解释爱与善:似乎其实在猴子的DNA里,就有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德基础。那,这是不是对自私基因的有力回击呢?

  很可惜,不是。如果肯定利他主义存在于基因水平,那么不仅坐实了基因与自私本质的联系,更为种族主义、一夫多妻等社会行为的基因依据打开了正名的大门。说起来,这扇门早已经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些叫做社会生物学家的人,他们来自火星,他们所理解的地球人就像是高级的昆虫,所表现的社会行为完全是生物本质的体现;他们把人解析成基因的繁衍欲望,而所谓爱情无非是卵子和精子之间相互选择的把戏。把思想、道德、情操、追求降解为基因,走的是科学家们解剖还原的老路,对于理解高层秩序毫无帮助,哪里知道他们看不见地方藏着世界更真实的本质呢?

  利他主义更像是一种迷因,而不是基因。从无私的母爱、牺牲自己保全对方的情义,到没有物质回馈的慈善精神、普世关怀,不同行为背后共同的迷因,为什么能一直存在于思想圈,并且被人们当作崇高的存在,如此地富有生命力?

  是啊,生命。从身、心、灵三段论的角度出发,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更明白了:原因就是“生命”!利他的核心,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保护和存留。出于身体的利他,不妨接受生物学家和经济学家们的计算,认为互助与合作是为了彼此的更好生存,双方在“身体自我”的边界里,彼此伸出手来握手。出于心思的利他,就是情义,彼此的关怀是在“情感自我”的边界两边相互唱和。这两种可以达到佛家宣讲的慈爱和悲喜之境界,虽然往往仍然是有条件和回报的行为。

  出于生命的利他,是无关自我的纯粹,不讲条件且不计回报,这就是“舍”的境界。生命同一,生命如水,在世界流动;佛家认为凡生灵皆有佛性,生命可能披着畜牲或者人类的外壳,而内里的核心同质。圣经预言“重归伊甸园”的新天新地时说,那里“豺狼必与绵羊同居,豹子与山羊羔同卧;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牵引它们。牛必与熊同食,牛犊必与小熊同卧,狮子必吃草与牛一样。”有人推断说,天堂生活估计是要从事农业生产劳动,置身于大自然中,风调雨顺,不施化肥农药之类,真是迂腐得可以。这一派奇异的田园景象,说是写实,毋宁理解成隐喻:万千生命形态,是同一的生命的不同凝聚形式,生机世界乃是一个相互依存的整体,理想的世界要求人类实践作为生命对于生命的尊重与关怀。在这新天新地里,有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利己主义就是在河里围栏筑坝,怎能不阻碍生命的水流呢?生命的水流是生命的不竭之源,众生在生命里联结而平等,所谓利他主义无非这一原则在不同层次的体现罢了。

  生命河流

  亚马逊流域,有地球之肺的美称,植被茂密、生物繁盛。去问十个人,九个都会认为那里的土地一定非常肥沃,如果把雨林砍了用来种庄稼,一定可以解决很多人类的口粮。其实相反,亚马逊地区的土地非常贫瘠,比温带地区的大草原还要贫瘠。原本应该在土壤里存储的养分,变成了各种形式的生命、在各种动植物生命体当中存放。就像你面对一团浓密翻滚的云雾寻找:水在哪里?水就在这云雾本身。热带雨林的生机就在生命本身,在不同形式的生命之间流动,生生而不息。至关重要的就是这种循环,亿万年长久,而不是表层土壤。如果把雨林砍了烧了,生机也就没有了,留下那点土地,种植上两次庄稼,就彻底吸干了绵薄的积存,真称得上是“一万年太久,只挣朝夕”。

  然而 这种急功近利的事情早在身边发生:内蒙与外蒙交界的地方,国界之内一片贫瘠,国界之外风吹草低见牛羊。两边的土壤并没有什么不同,关键是这边的人把草地毁了种庄稼,那肥沃的表层土壤让他们轻易就得到了很好的收成,根本都不用付出多少辛劳。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薄薄的一层沃土,是草原千万年积攒的那么一点家当,它的作用是维持草原根系的生存,而草原的生机完全是靠着整个草原上的生命本身,靠着生命的流动循环。把野草让牲畜吃光、再用两年的功夫把那点土壤榨干,那么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们,也就只有面对长期的沙漠和贫穷这样一个更加无望的远景。生命在于流动,一旦停滞就难免陷入绝境。

  人的生机也要靠着思想的顺畅流动,靠着思想空间各种生命形式的繁荣健康。如果把思想空间驱散了,只剩下一些肉体的存在,虽然看上去很肥沃,但欢愉收割的局面并支撑不了多久,短暂的痛快之后是长期的荒凉,精神的游牧民族从此锁定在城市里充当思想的民工,肩膀上扛着钢铁的汽车和楼房,面对空空如也的电视屏幕,看到那边贫瘠的荒漠而面无表情。

  古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其实人自己也就是一条河流,归宿都一样,百川归海、彼此融会,但路上千差万别的风景就是河流的意义和乐趣所在。当你站在瀑布之前的时候,看着飞流直下三千尺,虽然是动态,却往往感到宁静、感到一种强烈的内省的愿望,那是因为河流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在离开地面展翅飞翔的时候,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如流水一般,河水时刻在变化,而记忆是水上的落花,将会一直带着走下去。走过四季,花瓣、枯叶以及风吹来的柳絮落了不少,还在一如既往地流。从欢跃的山涧变成强健的小溪,又变成沉静的大江,河还是那条河,我还是我。而河不是水,也不是落花与落叶;我也不是身体,不是记忆和情绪。——河之所以是河,是因为流动;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生命。圣经上说圣城流出生命的水流,圣水可以让人长生不老。这是个比喻,不要等待那异像,现实的人生本质上就是生命的水流,千万不要让自己停滞淤塞。

  生命的河水流过生物空间,流过思想空间;这水是灵性的,这水在每个人生命的核心,只是如何能够汇聚,令点点滴滴汇成涓涓溪流?那时灵性的人形终将从这水里出生,天、地、人、道是他的基因。这生命肢体只有一个,每个个体都是肢体的一部分、在生命里是一,利己与利他之争荡然无存,应该就是人类矢志追求的与道合一的宏伟远景了。

作者:admin 分类:迅雷体育比分直播 浏览:87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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